综合新闻

您当前所在位置: 首页 > 综合新闻 > 正文

朱祖延先生周年祭(一)

来源:新闻中心 作者: 编辑: 时间:2012-12-03 字号: 【大】 【中】 【小】

用生命镌刻精神的丰碑

——记古籍研究所《尔雅诂林》编纂群体

14年前,笔者采访过古籍研究所郭康松博士,当时虽然“洋洋洒洒”写了万言文字,但总觉得思笨笔拙写不“到位”,一直将此“毛坯稿”搁置下来。在纪念朱祖延先生去世1周年的日子里,笔者想写点纪念先生的文章,翻开电脑里的文件夹,重新细细读了14年前写的文字,还是觉得“原味原汤”的东西真实,现稍作校改,将此文献给《尔雅诂林》主编朱祖延先生和英年早逝的三位副主编张林川、谢先俊、黄毓仪先生。

30多年前,我们进PG电子上分技巧APP下载校门(今西大门),往左行走20米,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栋陈旧四层教学楼(今4号楼)。在它最顶层的两间近100平米大教室里,十几位衣着简朴、面黄神倦的学者在这既是资料室,又是办公室的空间里埋头苦干——湖大人将这块天地称为“湖大古籍研究所”。1978年到1984年,他们在这拥挤的空间、黯淡的光线下:

——参与了我国有史以来最大最具权威的字典《汉语大字典》的编纂工作;

——编著、出版了我国第一部大型成语词典《汉语成语大词典》;

——编著、出版了我国解放后最大的一部掌故类书《中华掌故类编》;

——编著、出版了我国第一部专收不指明出处的引文词典《引用语词典》;

——编著、出版了我国第一部断代辑佚体著作《北魏佚书考》……还是在这块寂寞、 枯躁、清贫的天地里,他们以一个坚忍、博大、具有将文化道义担于一身的人格力量的中国知识分子坦阔胸怀,从1985年至1998年,历经12年风刀霜剑,编著出版了泱泱六大卷、1000多万字的传诸后世嘉惠士林的不朽巨著——《尔雅诂林》。

《尔雅诂林》既是一部大型的古籍整理巨著,亦是一部资料极为丰富的百科性工具书;既是一部《尔雅》学大全,亦是一部大型的古语词训释的资料性辞书。它汇历代雅注于一帙,有购一书而众书俱备之效,查一词而诸说悉在之功。几位著名专家看过《尔雅诂林》后说:“从事中国语言文字学、史学、文化学的学者,都要从这部书中受益,不用他书,只用《尔雅诂林》就行”。——这就是《尔雅诂林》的生命价值所在。

1999年3月下旬和1999年4月下旬,《尔雅诂林》出版座谈会分别在武汉和北京举行,来自国家的领导人、湖北省领导人、全国著名文献学、语言学、历史学、文化学专家、有关新闻出版机构的负责人,听了《尔雅诂林》主编朱祖延教授介绍《尔雅诂林》的编纂过程:

——用4年时间跑了全国10几个大图书馆,《尔雅诂林》的编纂者坐火车是硬座、轮船是统舱;睡的是日租金不足2元的地下室、统铺;吃的是馒头、干粮;喝的是自带的白开水。复印、拍摄的资料、整理出来的卡片有10多万张,装进60多个大纸箱,堆积起来如一座小山。

——10多年的寂寞,10多年的安贫,老、中、青20余位学者编纂的洋洋1000多万字的煌煌巨著,笔笔是汗,字字是血——主编朱租延先生不幸身罹绝症,以耄耄之年战死神、抢时间,身先士卒伏案审读送春秋;副主编谢先俊、黄毓仪因安贫负重、积劳成疾,英年早逝抛妻儿;还有一位副主编张林川,集痛风、心脏病、肾炎、高血压等疾病于一身,为了这部“空前绝后”的巨著,双腿一瘸一拐扛大梁;还有6位中青年学者,在长期超负荷的工作状态下,一脸倦意难显青春气息。

擦不尽感动泪,言不尽编者“痴”,十数载如一日,一丝不苟,勤奋耕耘,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对祖国、对民族的学术事业无私奉献的敬业精神,是我们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领导、专家学者对新闻工作者说:《尔雅诂林》是一部品格、价值、规格都很高的精品,是精神结晶。你们要为它的编纂群体书写一笔。在那些日子里,笔者总觉得欠了古籍研究所一笔文字债,心里常常感叹不已:一词“书写”怎么了得?

特殊“ 祭品” 悲壮情感

1999年4月5日清明节,古籍研究所所长张林川教授和几个青年学者及谢先俊、黄毓仪的两个儿子抱着印刷精美的煌煌六大卷、1000多万字的《尔雅诂林》巨著,拧着烟、酒、鞭、香、冥纸——他们来到长眠在武汉郊区九峰山阴林深处——《尔雅诂林》的两位副主编谢先俊、黄毓仪的墓前,默默注视着粘满了纤纤枯松针的两块墓碑,想起他们在一起张弓射日、壮志凌云的10多个春秋,那一幕幕、一件件感天动地的献身精神,怎不激起被他们长期压抑在心灵深处的悲壮情感……

1986年,《尔雅诂林》列入国家古籍整理“八五”重点科研项目,主编朱祖延教授以多病之身,手持4000元科研费,率领这支特别能吃苦能战斗的队伍,开始了《尔雅诂林》的编纂工作。收集资料,是编纂《尔雅诂林》的首要工作,可是,要将两千多年来关于《尔雅》学的研究专著、论文、散见古籍中相关的资料收齐,谈何容易。古籍所的几个人跑遍了大半个中国10多个大型图书馆,每到一处,复印、拍照,历经近2年时间,总算将两千年来关于《尔雅》的资料基本收齐。幸亏前几年人们的“文化经济”意识不是那么强,否则,人家的孤本、善本是不轻易露面的。

当时,大家工资都很低,古籍所没有钱补贴,出门在外,吃、住都以最省钱为原则。有次黄毓仪先生坐轮船统舱到四川,当年跑生意的人塞满了船舱,他虚弱的身子插在货物中间历经几天几夜的航程,达到目的地,他的身子像僵了一样很难立起来。他到成都后,赶紧找到一间简陋的地下室住下,因和跑生意人住在一起,他身上带的几百元钱怕“露富”招来不测,不敢去洗澡,更不敢上街,匆匆洗了洗脸,到四川大学图书馆的顺路上买了一袋馒头,这是他一日三餐的粮食。还有一次夏天,他在北京收集资料,同住地下室的打工仔见他来去匆匆,问他:“你在什么单位打工?”住在日租金1元5角的地下室,洗的衣服不能干,他每天只好穿着湿润润的衣服去北京图书馆。一群“诂林”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吃、住、穿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月、两月,而是两个春秋。两个春秋,这群学者从天南海北收集的关于《尔雅》研究专著计144种,后经甄别筛选,使用140种,做成10多万张的资料卡片,装满了9个两米多高的特大木柜。按协议,古籍要原汁原味搞影印。影印有一条要求,就是选书要讲究选好版本,复印资料拿回来了,还要照原复印件制成卡片,作为下一步进行标点、剪贴的底稿。内容的准确性、编排的科学性,需要绞尽脑汁、煞费苦心地将研究专著的分类、各种不同类型的资料编排、重要研究著作与一般著作的先后次第设计好。接着就是用复印机将稿面大小不一,字迹深浅不等的原复印件或照片,再度复印成大小一致,色泽相同一式两套的剪贴本:一套作为大家一起标点用,待主编朱祖延教授审阅无误后,再将经审阅的标点抄录到另一套上去。复印机是一台即将报废老式复印机,放大和缩小的功能仅有四个档层,复印件的稿面尺寸必须按小16K标准,不能有丝毫的马虎,若差一分一毫就是废品。因此,有的放大后再缩小,有的缩小后再放大,有的油墨加深后再减浅,有的油墨减浅后再加深,颠来倒去,往往干好一阵子才弄出一张合乎尺寸、油墨相同的产品。140种关于研究《尔雅》的专著,每本按350页计算,共有多少页码?复印每一页都要在复印机上反复调试,才能成功一次。破旧的复印机,不是常常卡纸,就是常常吐出“白板”纸,如病入膏盲的老人,这里的毛病治好了,那里又出了毛病。刚开始,请别人来维修复印机,大家争先恐后地给维修师傅递支香烟、泡杯热茶,维修师傅的“尊严感”在这群学者前面得到极大的满足,起初几次象征性给点维修费,别人师傅也没多在意。可是,这部老爷机就是不争气,一个月就有半个月闹别扭,再请别人来维护,别人不干了。“尊严感”不能当饭吃,别人十分通情达理地说:“一年的包修费500元,随叫随到。”然而,古籍所没有这笔修理费,负责复印的黄毓仪副主编责无旁贷地当起业余“修理工”。复印线装书,这些古籍宝贝,需要小心把它拆开,复印完了再复位,每拿动一页,都是小心翼翼。酷暑不能开电扇,寒冬没有烤火炉,长期的光射使黄毓仪的眼睛红肿痛痒,他自己曾花2元5角钱在地摊上买了一副墨镜,他们在感受清贫与窘迫、忍耐与艰辛、枯躁与苦涩。

从1986年到1991年,从千辛万苦的收集资料到颠来倒去复印出合乎稿面尺寸的草稿本雏型,悠悠5年时间,《尔雅诂林》的编纂工作只做了三分之一。与出版社订下的协议,还有三分之二的工作需要在以后的7年时间里完成。

怎么办?只有拼命干!10万页的草稿本雏型形成后,三位副主编分工合作;黄毓仪负责资料的收集、整理、剪贴工作,谢先俊负责资料的分类、保管、存档工作,张林川负责全盘的管理、调配工作。全所10多号人(包括所里的几个研究生),开始了《尔雅诂林》的归类、编排、描字、标点、除污、校对、剪贴这些单调而极细致的流水作业。

从1992年初到1995年暑假,全所人加班加点地又干了3年多,《尔雅诂林》终成为定稿。这十分紧张的3年,“诂林”人说不愿回忆,说那种干活太残酷了!只说描字和剪贴这两项,个个都经历了一场“炼狱”。古书繁体字是木刻板印刷的,经过老掉牙的复印机复印出来,使本来一些不贯连的笔画更加难辨。有些字,我们现在看起来认为是少了一笔或者多了一笔,但古代它的确是那样写。“错”字是正确字。字要描的正确,笔锋要按原样行走,墨迹不能深也不能浅,稿面不能有污迹。这些人直挺着腰,用“内劲”控制颤抖的手,两眼死盯着细细的毛笔顶,象绣花一样地一笔一划、一字一词地描呀描,唯恐稍一不小心,笔锋走了样。开始一天、两天,大家还吃得消,到了第三天、四天,大家的眼睛发花涨痛、腰酸背疼、手腕端不住喝茶的杯子。再后来,就是头昏、恶心、呕吐、不想吃饭,连书报也不想看了。经过了残酷的几个月,“诂林”人硬是咬着牙干完了这件痛苦的事。当时古籍所流行着一句玩笑话:你要是跟谁有仇,最好叫他去描《尔雅诂林》的字。

盛夏的武汉,所里的研究生回家度假了,古籍所在顶楼的最西头,下午的骄阳把墙壁烤得发烫,古籍所没有空调,为了剪贴工作,他们不能开电扇,纤细的纸条,风一吹就会飞掉。七、八个“诂林”人集中在50平方米的办公室,在温度高达40℃的环境中,他们“失去”了学者的风度,打着赤膊,身上搭条湿毛巾,肘下垫上干毛巾,干一两个小时,干毛巾也湿了,湿毛巾更湿,把汗水拧一拧,再接着干。

在这长期巨大的精神消耗之中,在《尔雅诂林》即将付梓时,1995年9月、1996年2月前后不及5个月的时间,谢、黄两位副主编仅50出头就相继离世……谢先俊先生患严重的高血压、心脏病,爱人患精神分裂症,两个儿子尚年少,家境很贫寒。有时他病了,同事们到他家里看望,在他家床上找不出一床没有破洞的棉絮。《尔雅诂林》编纂工作开始启动时,他就感到腹部胀气。1993年,他的腹部就有一个硬块,这时,正是《尔雅诂林》编纂进入高潮的阶段,他负责归类、标点、保管、存档工作,如果住院治疗,整个流水线似的编纂工作就会停摆。古籍所没有多余的人手,每个人都有具体的工作安排,一旦接上手,别人就很难以代替得顺当。谢先生每日上班杵着木棍而行,要上四楼办公室,需在二楼处歇一脚,蓄积一点精力再上楼。每天下班,他要和黄毓仪先生收场子,要把当天做的卡片整理、分类、存档,常常是晚上7点才下班。9个硕大的木柜子装的卡片,他整理得有条有理,你需要《尔雅》的什么资料,他顺手就给你抽出来。

1995年春,谢先俊大便也很困难,行走起来更加吃力。1995年6月,学校对高级职称教师进行体检,谢先生被强行送进医院,打开腹腔,肝癌细胞大量转移,大夫立即缝合了伤口,他再也不能回到他朝夕相处的同事之中,也不能亲眼看一看他为之付出生命代价的《尔雅诂林》的出版,他在病床上静静地卧了两个月,他带着困苦、辛酸和遗憾走了。主编朱祖延老先生为他题的挽联云:

枕经葄史,考献征文,古纸堆中消岁月;

乐道安贫,奉公尽职,侪朋辈里失仪型。

朱阻延先生痛失一将,言语何以表达悲伤!

1995年9月10日那一天,副主编黄敏仪从研究生手中接过谢先生“讣告”,要亲自去贴。他边走边说:“下一步就是我了。”

几位研究生听了,潸然泪下……

黄毓仪先生感到自己随谢先生去的日子也不远了,现在他的肝区和前几年痛的不一样,有一个比拳头还大的硬块需要用手按住才能坚持工作。黄先生原来就有肝病,在他跨越大江南北,寻遍大半个中国的十几个大图书馆的日子里,也是他肝疼最厉害的时候,他硬挺着病弱的身子,收集了40万字的资料。他家境清贫,父母没有工作而且年迈多病,小孩子上小学,他夫妇俩的每月收入常常是入不敷出。他家住司门口,每日来上班,那个凸凸凹凹的铝制品饭盒装的两个镘头,就是他的中餐,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使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然而,《尔雅诂林》编纂群体的超负荷的运转,他不能躺下,他咬紧牙关坚持坚持再坚持。

1995年暑假,是《尔雅诂林》正编部分的最后一次校对。“诂林”人来到襄阳六○三印刷厂,这年是襄阳百年一遇的奇热酷暑,印刷师傅开玩笑说:“你们火炉城的人把火种带来了。”这年暑假,黄毓仪副主编确诊为肝硬化,PG电子上分技巧APP下载党政领导和所里的同事要求他住院,他说:“朱先生八十高龄,身罹绝症,他老人家都去襄阳,难道我就不去?”这是一位普通知识分子对祖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执着追求,并为之而勇于牺牲的高度责任感。他带着3元钱一瓶的养血疏肝丸踏上西去的列车。

1995年9月,黄毓仪送别了离世的谢先俊先生,当月,他也住进了医院。住院的第二天,他到医生值班室发现了自己的化验单,上面赫然写着“晚期肝Ca”,他一下子愣了:自己的划验单上的符号,不是和谢先俊当时化验单上的符号一样吗?

黄毓仪从医院回到古籍所,大家纷纷围过来询问他的病情,他说:“没什么,我回来取点东西。”他轻轻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前,深情地环视着那台与他相处10多年而立下汗马功劳的破旧复印机、那凝聚“诂林”人10多年心血与汗水的9个装满卡片的大木柜、那一群与自己同甘共苦相互支撑的同事……他把张林川副主编悄悄叫到隔壁的古籍所办公室,关上了门,很镇定地说:“我患的是晚期肝癌。”

张林川先生听了,泪水一下就涌出来:“老黄……”他的声音哽咽,四支大手紧紧握在一起。黄毓仪很平静地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免引起所里的同志们恐慌,影响他们的情绪。幸亏《尔雅诂林》的工作干得差不多了,不然,事情留下给你们干,不知又该有多少麻烦。那我死也不瞑目……”

第二天10点,张林川先生陪着黄毓仪先生到医院。中午,张林川先生在医院附近小餐厅为黄毓仪先生端来一盘青椒肉丝和一碗白米饭碗,黄毓仪颤抖的双手久久捧着饭,泪如泉涌。张林川先生见他不动筷子,默默地走了。笔者听张林川先生介绍,他们相处10多年,这是第一次见黄毓仪先生落泪。过了一天,张林川先生又去看他,同室的病友说:“你走后,黄先生只吃了几口菜,剩下的饭菜要他的爱人晚上带回去给儿子吃。他一下午落泪,向我们讲了你们古籍研究所的工作和同事们是如何如何对他好……”

在黄毓仪住院期间,他的儿子临近中考,爱人工作忙不能常请假,近5个月的住院时间,古籍所的同事们轮流护理他。没有任何报酬,同事们来往的车费、吃饭(包括黄毓仪先生的吃饭),都是同事们心甘情愿地自己掏腰包。每当一位同事“下班”离开病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他是在久久地恋着这些可亲可爱的“诂林”人啊。

1996年2月5日,护士把他从手术室推进病房,他几位同事轻轻地上前,轻轻地托起他的身子,唯恐惊醒他们的黄毓仪副主编,然而,死神再也不肯放过他,他永远不会再醒了……

1995年9月到1996年2月,前后半年时间,两位还是盛年的学者,正是做学问的大好时期,却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八十高龄的《尔雅诂林》主编朱祖延教授老泪纵模,悲伤地为黄毓仪先生写下挽联:

天丧斯文,百岁光阴年始半,

人怀轸悼,一门孤寡梦难圆。

漫漫人生,尽管清贫、艰辛、坎坷、疾病缠绕着他们,但他们始终为祖国的古籍整理呕心沥血,无怨无悔地钟爱自己研究的事业。他们的精神和名字与传之久远的煌煌巨著《尔雅诂林》永存!(未完待续)

版权所有©湖北大学 2016 湖北大学党委宣传部 地址: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友谊大道368号

邮政编码:430062 鄂ICP备05003305图标鄂公网安备 4201060200020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