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像都不懂得表达爱。
十九岁生日这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像过去的每年一样,庆祝我平凡又崭新的一年。随意地往下翻着评论区,在一大堆生日快乐的祝福语中注意到一条特别的评论,“你长大一岁,我就老一岁。”有一瞬间的放空,我跟朋友调侃,是不是爸爸老了就变得越来越感伤了,心却因此泛起涟漪,在不经意间折了一个角。
两岁的时候,父亲出车祸,母亲带着我去看望他,我在病房外哭闹着不愿进门;幼儿园,我因为过于吵闹被愤怒的父亲失手打得很重,嘴角出血的时候我一边哭着,一边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小学的时候,父亲总是格外严厉,每次考试没考好回到家,我都战战兢兢不敢跟他说话,害怕挨打。那时候过父亲节,老师发明信片,让我们写出“我爱你”,我不懂什么是爱,也怯于对着一向冷漠的父亲递上那张小小的卡片。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是什么呢,像是一块冰,总是冷冷地站在远处,我无法靠近,也不愿靠近。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几年,初三以后,我越来越忙,假期很少,早出晚归。父亲也忙,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们也很少见面。偶尔看到父亲工作结束后疲惫的身影,也没太多心思关心其他,而是把大多精力投入学业中。而那时候我也没有想到过,高中以后,这块郁结在我心里的冰块,会逐渐消融。
疫情上网课的时候,我和母亲弟弟被困在了老家,只留父亲因工作而一个人生活。那段时候过得浑浑噩噩,其实我关于这部分的记忆都很模糊,但莫名的,可能是那个午后的阳光太温暖,视频通话的那头,父亲站在小区老树下无措又慌张地望向镜头的样子就这样刻在了我的心里。隔着屏幕,我却依稀能看见他的白发,被阳光照得发亮。沉默良久后,我听见父亲的声音:
“注意安全,不要乱跑。”
“嗯,知道。”我应着,用同样的笨拙回应他。真奇怪,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望向对方的时候,却无法将想念二字宣之于口。
疫情过后,再次回到家,在母亲与邻居阿姨的闲聊里,我听见不久前父亲辗转嘴边却沉默的背后。
“你们家老王啊,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是闲不住,说是这么多年第一次一个人过这么久,以为那么多牵挂,但是特别想念女儿嘞!”我怔愣许久,有些难以置信,心底却泛起没由来的酸涩。
高二复学后,我在家抱怨起睡眠的不足,早自习总是贪睡着不愿起床,父亲忽然提出要早晚接送我上学:
“别坐校车了,反正我也不忙,以后我送你吧,你可以多睡会。”于是那之后的很多个清晨,我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座,迷迷糊糊地靠在为我挡住耳畔狂风的背上时,我感受到,在逐渐破晓的天光里,横亘在彼此心里的冰,正在一点点消融。我会在放学回家的晚上与父亲兴致勃勃地讲述学校里的日常,他也会因为我的一个被雨淋湿鞋子的电话远远跑过来送鞋子。我开始越来越多地感受到,父亲不善言辞的话语背后的爱。但我们从来不讲爱。
刚步入大学的时候,我因为第一次离家,总是喜欢一个人在操场散步,看着逐渐变暗的天空,思念着远处的家乡。我很少给他们打电话,那段时间像是泪失禁一样,一听到家里的声音就开始忍不住掉眼泪。我其实很抗拒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更多的时候习惯一个人待着。
在这样的独处时光里,我却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想起被父亲抱起来荡的秋千,想起因为我爱睡懒觉被担心而留在床头的早餐,想起很多很多。我后知后觉地想,是不是我太迟钝了,迟钝在那么多年后,才从过往的点点滴滴里,听见藏在数不清的小细节里的,明明沉默着却如此响亮的独属于父亲的爱。
十九岁,我们仍旧不懂如何表达想念,也仍旧不会讲爱,但我们学会了感受爱和理解爱。离家的那个早上,他执意陪我到上车,车开走的时候,他沉默地往回走,我没有回头。时间在匆忙中流逝了,母亲说父亲这些年是变了,随着年龄的增加慢慢地磨平了棱角,没有了脾气。但我想,他其实从未改变,只是我们花了太久来融冰,却忽略了薄冰的最中央,那是父亲沉默却用行动表达的真心。
(作者系2022级金融学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