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在《繁星》里说:“童年啊,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我记忆中的童年,正如《繁星》里的梦,一墙一瓦,一饭一茶,一颦一笑,都氤氲成一团化不开的乡情。
我的老家长着一副大众脸——屋外,红瓦铺就屋顶,白墙栉风沐雨,守护屋内的我们,自己早已脱了皮。晚秋,墙角会堆着柴禾和稻草,码放得整整齐齐,宛若整装待发的军队,奔赴火炉,燃烧自己,温暖我们。
当盛夏加紧步伐,树色渐浓。暑假屁颠屁颠跟过来,我和妹妹也就约着到奶奶家度假。小时候老家还没有空调,我们便自创了“凉席+花露水+风扇”的组合——先把凉席放冰水里,让它“冷静”一下,再拿出来给它全身来个花露水SPA。躺在上面,伴着风扇赠与我们的风,唯一的小缺憾就是睡一觉起来会被凉席报复,落得一身格子印,甚至脸也难逃其魔爪。
当阵阵冷雨夹着嘶吼的寒风,当树叶半青半黄直至枯萎,我知道,冬天来了。冬天也有冬天的乐趣,那就是烤红薯。我们挑上几个肥肥胖胖的自家红薯,小心翼翼捧着,放进火炉下的小烤箱里,便只需等待它们的闪亮登场。中途我总想着打开小舱门,瞧瞧红薯们是否已汗流浃背,外皮是否已焦黄。
“爷爷,什么时候才好呀,我想吃!”
“哈哈,别急,再等一会儿,总得给人家沉淀的时间。”
等啊等,脑海里不知排练过多少遍它们出炉的画面,终于,红薯娃娃们俨然成熟了。我拿厚厚的纸裹着它滚烫的焦焦的外皮,吹一吹,往两边轻轻一掰。霎时,诱人的香气迫不及待窜进我的鼻子,甜滋滋的。里面的红薯肉被保护得极好,橙黄一片,我等不及,咬上一口,绵绵密密的口感,让我即使被烫也心甘情愿……
岁末无事,斗地主是我们家春节的保留节目,输的人额头上会被贴纸条,给安上“脸帘”。印象最深的一次也是我输得最惨的一次,不知“牌气”被谁给吸走了,我做农民时被地主炸地雷,当地主时,农民又暴起起义,被贴了满脸的纸条。一呼气,鼻子上的纸条让我感到痒痒的,全向外挤,弄得我叫苦不迭……
外婆家离铁路不远,对于小时候没有出过远门的我来说,看着火车从眼前飞驰而过是极其幸福的事。躺在离铁栅栏最近的一片草坪上,我深吸一口气,有雨后露水浸润青草的清香。当“呜——呜——”的鸣笛声从远方飘来,我知道,是火车要来了;当望见似光剑般的前照灯直直插向前路,保卫火车一往无前,我知道,火车已来了;我挺直身子,尽量向前伸,想要捕捉它的真容。而当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清晰可听,当“哐当哐当”的轨轮接触声传入耳中,我知道,是火车已经经过了,是它要走了。可那旋律久久回荡。等待是漫长的,而火车“唰”的一声便从眼前飞驰而过,大地一寸一寸地震动,只留下空气中飞扬的尘埃,轰鸣声如大提琴般浑厚低沉。火车驮载一代代离家的人,又满怀深情地带回返乡的他们,周而复始。现如今,火车已不再是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但它仍是着最具中国温情的标志符号。
外婆家离街市很近,我又爱吃街上的早餐。外婆便踩着老旧的单车,驮着我,只为了让我每天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蛮子汤。冬天极冷,寒风呼啸着像冰刀一样削着每个人的脸,狠心阻挡着外婆前进。外婆费力地蹬着单车,车毂咯吱咯吱地响,似乎连它也冷得打颤。那时,外婆每天顶着刀削般的冷风带着我去街上,到了早餐店,外婆总会把第一份汤递给我。看着我大口喝下汤,她那被岁月刻上皱纹,被寒风刮红的脸,就会即刻绽放出笑颜。
小时候的我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地挥霍着无边的爱,长大后才发现,那些看似平常的爱中蕴藏着平凡人的伟大。如今已成年的我,回去的时间却愈发得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早已苍老,他们行动不便,却仍想要尽力跟上我们的步伐。
小时候的我只怪外婆单车踩得太慢,只埋怨奶奶家里太破旧,却没看见外婆帽子里踩单车累出的汗,却不懂那是奶奶能拿得出的最好的招待。
时光啊!别那么不听话,别再催我快快长大,别再赶着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脊背慢慢弯下。我有成长的勇气和决心,却在他们那里瞬间溃不成军。童年的故事一摞摞,童年的快乐一筐筐,长大后才发现快乐中夹杂着不可言说的辛酸……
“这一站的下一站,旅途总是停不下,就慢慢地,忘了吧,因为回不去呀……”回过神来,窗明几净,可我无比想念老家昏黄如豆的灯和充满油渍的桌。成长是一笔交易,我们都是用朴素的童真与洁白,交换长大的勇气。
愿我们身披爱与暖,奔赴我们的下一站,也别忘了,常回家看看,回去看看那连着血脉的,断了筋骨也剪不断脐带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