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学校的时候，我又经历了一次关于回头的挣扎。

回头，貌似不是什么好话：偏执了要劝“回头是岸”，一意孤行了要叹“不撞南墙不回头”，做了坏事还要嘲一句“回不了头”。

可我说的回头是那样平常，仿佛走在路上突然有人喊你名字；又是那样纠结，挣扎多年还是瞻前顾后，怅然若失。

很早——或许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因为学校离家很近，我总是独自上学。我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出家，头也不回地跟上同校的“鸟群”，叽叽喳喳着离开。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犹豫、不舍。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原来的环境，来到新的地方。我的母亲开始送我上学。

每天清晨，我看着母亲的背影由身后走至身前，一步一步，不慢却犹疑地走向学校。广播的铃声在耳畔催促，我加快步伐，依依不舍地离开，又在真正离开后感到后悔。

后悔什么呢？大概是在进学校的时候，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母亲吧。

但我还是会在下一次，犹疑但头也不回地离开。

阳光与风皆宜，我们的距离却无声地拉大——你站在原地，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直到现在。

不再有铃声在耳畔催促，不再有教导主任在台阶上唠叨，我还是像从前那样，犹疑地往前走，不回头。

我挣扎，可最后还是放弃，像一部烂尾的剧本。

曾经我觉得，不回头是因为怕母亲担心。若是回头，母亲不免会担忧我是否能有愉快的学习生活。可是慢慢地，我认清了。不是母亲放不下我，是我放不下母亲。若是回头，我的犹豫和软弱将暴露无遗。

又一次离开，我到底受不住这样的挣扎，在进入校门后，我没有直接去教室，而是转身，躲在柱子后面看母亲离开。她没有过多的犹豫，在确认了我安全进入学校后就不作停留。

我站在原地，而她转身离开。我站了很久。其实我早已清楚，母亲对我足够信任，她相信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从不会过多地插手我的成长与生活，也早已做好了我会飞走的准备。

但是我还没有。我总会在离开她的时候犹豫而不舍，总会在回家的时候当她的小尾巴，总会在远行前满屋子乱转——我要往前走，又止不住回头。

谁说只有父母会感慨孩子长大了要离开呢？

有时我也会默默地想，怎么我就长大了呢？

长大了，要往前走；长大了，要坚定地走自己的路；长大了，不要偷偷回头。

我有翅膀，我总要飞行。家是港湾，家是后盾，是我不回头前行的底气，而非犹豫不前的负重。

所以，又一次离开，我终于下定决心。下午阳光正好，母亲站在门口，如往常一样。我提着箱子离开，走了一段路后又回头。我在她身前站定，微笑道别。我看见她愣了一下，而后温和地道别。

回头道别，多么简单的动作呢？可我一直没有勇气，一直只留给她一个不回头的背影……多么讽刺呢？即使我的眼神说了无数次留恋，即使我的心里经历了无数次犹豫，但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我却是十几年不敢做。

我总觉得，这太软弱；我总觉得，这太孩子气；我总觉得，母亲会明白的。

可这不该是我觉得。我们总是羞于对亲近之人表达自己的感受——喜欢，抱歉，留恋……或是因为害羞，或是因为含蓄，或是因为被对方的信任宠坏，理所应当地把自己的软弱推给对方，又理所应当地觉得对方会明白的。可即使是母亲，有时也不会明白孩子的犹豫和挣扎。缺失多年的回头道别，像是一堵空气墙，阻隔了爱与留恋的传递。

我们都在前行，可也会在回头的时候看见对方，即使背道而驰。

回头吧，虽然道别总是羞于启齿，但是离别的时候回头，何尝不是一种道别呢？无关软弱，无关幼稚，这不过是这一篇章的休止符，和下一音节的开头罢了。

（作者系2023级国际事务与国际关系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