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认真写过母亲，或许是因为我怕自己平庸的笔触将母亲描摹得太简单、太微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觉得母亲唠叨了。我曾一度不明白她为何要将诸多小事一次又一次地询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总是要等到我确切的回应才肯“罢休”。或许是每日必打卡的那几句问候：“你起床没？早餐吃了吗？”“中午吃的什么？每天要吃饱，不要太省。”“晚上早点睡，别老是玩手机。”，抑或是每次离家前道不尽的叮嘱：“在外面要看着车子，注意安全。有陌生人跟你说话不要理。你东西都带好了吗？学校的生活用品还有没，没了自己要记得买……”小时候的我不解为何大人的世界里会觉得母亲啰唆，可现在自己却有了曾经“嗤之以鼻”的心理。同样的话听得多了也会让人烦厌，我不懂母亲，也读不懂母亲字字句句背后深沉的爱意。

母亲总是喜欢在镜子前装扮自己，她将自己打扮得满意之后常常会兴冲冲地小跑到我面前，一脸期待地询问：“欸欣欣，如果你不认识我，你觉得我有多少岁？”我知道这或许是母亲爱美的心理在作祟吧，她总是觉得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每当我们去街上买衣服，我让母亲多试试鲜亮的色彩，而她总是说，这是你们一二十岁的小姑娘穿的，都不是我这个年龄段了。不知为何，每次听到这种话，我总是感到无奈而又恨铁不成钢。人在面对衰老时或许也会像面对死亡时一样有所恐惧，更何况是爱美的女性呢？透过镜子里的母亲，我仿佛能看到她也曾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妙龄少女，那时的她，还没有被生活的柴米油盐所困，定然如我现在一般，眉眼弯弯，笑容明媚吧。我晃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笑着说：“三十多岁吧。”母亲听到后就会不信地撇嘴念叨着自己已经四十多了，哪有那么年轻。这样的情景已经发生很多很多次了，刚开始时我还会有些难为情，感觉鼻头微酸，但越到后面我越读不懂，为何母亲总是问，执着于一些我觉得并无意义的小事。

真正感觉到母亲的变化，是一个模糊而又漫长的过程，好像有湍急的流水推着我，逼我不得不承认现实。自从母亲几年前的小手术之后，她总是说自己记性不好。我觉察出这些是从她常常念叨自己总是忘记要做的事，今早说要去打印纸张，或许到了晚上才想起自己没干。那天，母亲和我们讲述自己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忘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在哪，一直在陌生的地方兜圈，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出门。母亲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她是真的会害怕这样的事发生。我安慰着她说梦都是反的。可每当她说着自己的健忘，我的内心总有种隐隐的后怕，像是荒芜之地滋生着刺人的荆棘，时不时撕扯着我的心口。

母亲总是碎念着自己白发多，常常轻摸着我的头发羡慕地自言自语：“你看你头发这么多，真好。”我却不以为意，认为这并不值一提。直到那天她唤我给她剪白头发，我有些不耐烦，可当我拿起剪刀，看着黑发中夹杂着许多短小、刺眼的白发时，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好像踩空了楼梯一般，她说之前父亲给她剪过的。但是剪头发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白发滋生的速度。

“我是不是有很多白头发？”

“哪有，就几根，你别动，不然剪到黑头发了。”

“为什么不去染下？”

“染一次不得上百，而且也不是染一次就能解决的呀，肯定又得经常去……”

我知道，她不是舍不得花钱，她是习惯了吧，她给孩子花钱时从未这样计较过。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每一分钱似乎都被她花在刀刃上。我总是认同网络上宣扬的大女主思潮，要先爱自己，先是自己，然后才是人生别的角色，但我不能，也不应该这样评判母亲，她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付出了太多太多。

“没关系啊，你现在去染嘛，等以后就是我带你去了。”

“真的啊？那我等你以后……”母亲笑语盈盈地念叨着。

我知道现在的我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一句简单的承诺也能让母亲开心很久。我耐心地拨开母亲头顶的黑发，小心地捻起一根根散落的银丝，好似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般，郑重地清理掉这些细碎的白色。我知道我剪掉的不仅仅是白发，更是我曾经稚气的顽劣，而在那些修理过的发梢，也将生长出崭新的故事。我们总是把自己最真实、坏情绪的一面展露给自己最亲近的人，却往往忽视了他们也需要被尊重和珍惜。字字句句斟酌许久写下此篇，仍觉不过描绘了冰山一角。母亲的字字句句我还是没有完全读懂。有人言，也许所有的儿女都无法完全读懂母亲，因为他们站在母亲的肩膀上看世界，就注定对脚下的人满是傲慢和偏见。

请原谅我曾经所有的坏脾气，母亲。

（作者系2023级思想政治教育师范类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