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很晴朗的天，我穿过半城的茉莉花香来到学校门口，小卖部的冷柜里一排浅色的瓶装茉莉花茶整齐排列。

茉莉花茶——陪伴了我一整个青春的饮料。高中那会儿，无论书堆到多高，未来有多迷茫，我的桌上总有那么一瓶。有多久没喝了？是什么味道？记不清了。

“张姨，一瓶茉莉花茶！”我从口袋里翻出三块零钱。

“小袅早啊，”张姨和蔼地笑着，利落地从冰柜中将冒着雾气的茉莉花茶递到我手中，“茉莉花茶五块了哦！”

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不真实到令我陷入恍惚……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放在柜台上，我才踏着斑驳的树荫走出小卖部。

“肖老师早！”

“你们早！”老师一路微笑回应着，终于到达了办公室。

拉开窗帘，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窗台上的茉莉大大方方地盛开，洁白似雪的花瓣上还滚动着晶莹的小露珠，“昨天还是含羞的小花苞呢！”“叮铃铃……”上课铃声响起，校园归于沉寂。

“联考成绩出来了，怎么样啊？”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带着急切与关怀，可我却没勇气告诉她——比上次落后一百多名，一阵又一阵的迷茫与无助像山一样压过来，我该怎么去面对？那些失望的眼神，那些失眠的夜，那个即将到来的高考……

那个傍晚，负面情绪如洪水袭来，捱不住地崩溃。我趴在桌子上无声地哭，泪水划过臂弯，浸湿了卷子。

“在每个孑然的深夜为你诵读，字句真诚而坚固，星辰也为你祝福……”王旭清浅的歌声传来，唱的是我歌单里唯一的收藏——《千禧》，许是想安慰我，他今天唱得格外轻，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

王旭是坐在我前桌的男孩子，和茉莉花茶一样，陪伴了我一整个青春。每次分班，换位置，他都奇迹般地，雷打不动地坐在我前面。其实他比我高出一个头，但选我们这个学科组合的男孩子实在太少。他也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歌星，每次运动会，艺术节，一切热闹的场合他都会上去吼两嗓子。那被天使吻过的嗓音唱起歌来温柔得不像话，神情投入到能将人溺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唱了多少遍，我终于哭累了，从汪洋书海中抬起头来。浴血的晚霞染红了天际，夕阳的余晖从窗子里透进来，是果子成熟的那种橙黄，就映在他身上，永远的白衬衫，像茉莉一样干净的白。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空气中只有他的歌声在回响。

“陪你一整场飞行，飞过山川及岛屿……你是我，最盛大的飞行……”

隔天早上，第一节是语文课。当我翻开语文书，一朵新鲜的茉莉花就正好夹在《无衣》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句中。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与阳光的气息。

我将多买的茉莉花茶放在他桌上，又喝了口自己的，感受着茉莉味在口腔中散开，微凉的液体划过喉咙，连日的阴霾一扫而光。

我知道茉莉花是王旭放的，发丝上落的白色花瓣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后我又回到了与茉莉花茶奋斗到天明的时光，抬头书山，低头书海，唯一的欢乐只是下晚自习后边总结错题边听王旭唱歌。其实他的歌单特别丰富，所有的流行歌曲他几乎都会，但我只央他唱《千禧》。

日子一晃而过，高考倒计时停在了“2”，我们举办了毕业晚会。大家好像都缓下了往日的急促，也卸下了高考将至的紧张，全身心投入这场最后的狂欢。

“来一首！来一首！来一首！”有王旭的地方就会有骚动，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是人群的焦点。

“今天就伤感一下，给大家来一首《兰亭序》吧！”他意气风发地笑，风卷起他的白色衣角，像茉莉决绝地开放。

“好！！！”我还没听过他唱《兰亭序》，也随着人群期待起来。

“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月下门推，心细如你脚步碎忙不迭，千年碑易拓却难拓你的美……”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灯光太亮，我竟在他眼里看见了泪光，又是那么温柔，那么深情的眼神，让我忍不住要陷进去。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是歌太悲伤，还是气氛太煽情，我仰头喝了口茉莉花茶掩饰泪意。

当时我不知道，那会是我最后一次听他唱歌……最后留下我和王旭来收拾残局——值日，挂满了教室的气球和彩灯，后面的板报是我画的——一群人丢毕业帽的场景。前面的黑板上留下了全班人的签名，好几对小情侣的名字写在了一起，而“肖袅”和“王旭”却离得很远。桌子上不再是堆得老高的书，而是瓜子壳与零食袋。可九月一过，这里又会摆满书，也填满几十个人的青春。

“小袅，发什么呆啊？”王旭丢了个扫把过来。“好，这就来！”不感伤了。我们迅速把教室整理了出来。

在倒垃圾的途中，风凉凉地吹着，叶子也瑟瑟作响，王旭问我：

“你以后想做什么？”“教书吧，还想看看别人的青春，”我那时是满脸憧憬地笑着吧，“你呢？唱歌那么好听，想当大明星吗？”

“哈哈，当然。下次见应该在大屏幕上了。”他的头发弯出很随性的弧度，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扑闪着，挠的人心痒，嘴角是意气风发的笑，眼里迸射出光来。我已经记不清那天夜里有没有星星，他已经够耀眼了。

最后是嚷着在我衣服上留下签名，原话是：留着，以后涨价了卖掉买很多茉莉花茶。

“叮铃铃……”“小袅，醒醒啦，这节你的课！”是在做梦嘛，我拍了拍脸。

“叮咚”锁屏界面上出现了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王旭。我怔了下，才解锁点开，很大的“喜”字，背景是婚纱照，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脸柔情地望着身边的女生。

怪阳光太刺眼了，我喝了口茉莉花茶，好酸，细看才发觉是过期了。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学习《无衣》。”

“同学们是怎么理解这首诗的？”

“不要害怕上战场，我会与你并肩作战。”

我望向窗外，阳光很好。

（作者系2024级新闻传播学类专业学生）